流动
恋情这东西,向来是流动的。起初如溪水,涓涓而流,清澈见底;继而似江河,浩浩荡荡,不可遏制;终而若大海,表面平静,内里暗涌。人们每每以为抓住了它,它却从指缝间溜走了,连一点水渍也不曾留下。
少年时的恋情,大抵是轻浮的。两颗心偶然相遇,便以为是天作之合,殊不知不过是春风一度。那等情状,宛如朝露,太阳一出,便消尽了。我曾见过一对少年男女,在校园的梧桐树下执手相看,眼中尽是柔情蜜意。不过三月,那女子便挽了别人的臂膀,从旧情人面前昂然而过。男子起初愤懑,继而麻木,终于忘却。这情爱之流,竟如此轻易改道而行。
中年人的恋情,往往掺了杂质。或是金钱,或是地位,或是寂寞,总之已不复纯粹。我认识一位商贾,家中有妻,外有情人。他对妻子说"这是应酬",对情人说"这是真爱"。那情人起初也信,后来见他迟迟不肯离婚,便也另寻新欢去了。商贾竟不恼怒,反而松了一口气。原来所谓恋情,不过是各取所需的交易,水流到哪里,便算哪里。
老年人的恋情,最是凄清。公园长椅上常见白发翁媪并肩而坐,却相对无言。他们的恋情早已流尽了激情,只剩下习惯与陪伴。有一位老先生,每日清晨推着轮椅上的老妻散步。老妻患了痴呆,已不认得他是谁。他却依然絮絮叨叨地同她说话,仿佛她还是当年那个明眸皓齿的少女。这情状,旁人看了感动,殊不知那不过是长年累月积下的惯性,如同河流入海,再也找不到回头路。
恋情的流动,向来不受人力控制。它要来时,挡也挡不住;它要走时,留也留不下。人们总爱追问"为什么不爱了",却不知这问题本身便荒谬。爱之来去,何曾需要理由?正如江河不会向石头解释为何改道,大海不会向沙滩说明为何退潮。
世上最可笑者,莫过于那些誓言"永远相爱"的人。永远二字,在流动的恋情面前,显得何其苍白无力。我曾见过一对夫妇,结婚时在亲友面前信誓旦旦,不出三年,便各自有了新欢。那婚礼上的誓言录像,倒成了最大的讽刺。
恋情的流动,终究是不可抗拒的。聪明人不必强求它停留,只需在它流过时,掬一捧清水,解一时之渴,便足够了。